【all叶】最佳炉鼎 14
大修旧文，即日起日更至完结。非主流武林背景，苏遍天下修罗场。
-贰拾柒-
今日是个好天气。
定京金阳高悬，冬季堆砌的寒霜被初春的风融得干净，街巷是孩童嬉闹声，小贩的叫卖仿佛都比往日敞亮。雁群趁着这点天光向南疾行，天高云淡，绿意褪下丛叶，澄碧与淡金辉映，在窗外恍若一幅极美的画。
叶修望着窗外，指节扣在桌上，思索着什么。
“小叶，在想什么呢？”身后传来异响，大摇大摆走来的方锐一巴掌拍上叶修的肩膀，一张俊俏脸颊笑得灿烂，露出一排雪白牙齿，“这店里又没什么客人，你天天坐在这有什么意思，正好西街那边开了间赌坊……”
“老板娘在看着你，”叶修面不改色，语气飘忽，“没什么客人这种话，我建议你少说为妙。”
方锐顿时噤若寒蝉，僵硬着脖子缩成鹌鹑：“我刚刚那声音也不大，应该没听到吧？”
然而他忘了陈果也曾为了自己的侠女梦苦修武功，虽然天资实在不佳导致现在也才堪堪达到一个入门级别，但听清楚几米开外的声音还是够了。
“方锐！”果然，不远处恰好经过的陈果柳眉倒竖，煞气十足地冲了过来，手掌拍上木桌，震得醋盐油碟跟着抖了三抖，看得叶修都有点胆战心惊，“你刚刚说什么，你要带着小叶去赌坊？”
方锐讪笑：“我就开个玩笑，赌坊这种地方像什么话，我也就看魏琛那东西去过，我自己独对不会去！”他做出大义凛然状，目光瞥了暼叶修：“小叶，你说是不是啊？”
奈何叶修老老实实地坐着，眼睛没斜一下，也不想配合他的表演：“陈姐，我不会跟着方锐去赌坊的，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。”他顿了顿：“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做。”
方锐听着他明显火上浇油的冷酷发言，怒目而视。
叶修更为冷酷，置之不理。
没好气地瞪了眼方锐，陈果关切地问道：“什么事啊，不如说给我们听听？说不准还能帮上你的忙。”她顿了顿，好似有些为难：“不会…还是去贴那些东西吧？”
“嗯。”叶修应了，看着还挺认真，“今天还得去东街那边看看，昨天只去西街贴了。”
方锐顿了顿，目光循着叶修的手看向他摊开的宣纸。平平无奇的纸，店面里记账用的墨水，书写着简单又朴实无华的十几个字：寻找天行者无量和雅贼鬼迷神疑，或其他任何能上天玑山者，有意向并揭榜者请前往兴欣客栈，酬劳为本人的一个承诺。
他哑然失笑，看向叶修：“就这么个玩意，哪能请得起人陪你上一趟天玑山？”
承诺？方锐心想，这种东西也可以作为酬劳吗？
“总得试试吧，我也没有别的办法，”叶修没看方锐，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一张张自己手写而成的宣纸，“说不准那个天行者或者雅贼就真的没事干跑来找我了。”
“他要是不来，你就这么一直贴着？”陈果无声地叹了口气，目光不易察觉地在方锐脸上一掠而过，“知秋阁阁主究竟和你说了什么，你非得这么执着？”
“我就贴七天，”叶修摇了摇头，面不改色，“该看到的，这七天也该看到了，他来了固然好，不来，我一个人也未必不行。我必须得去，我答应过一个重要的朋友一件事，只有上了天玑山才能做到。”
方锐笑了一声：“你的承诺，那是怎么样的？”
“天下第一陪他上刀山下火海，游遍四海八荒，永远剑指他的敌人，”叶修抬眼对他笑，那笑容撒了细碎的光，若虹霞染云，霎那间冲进人的心底，火烧火燎，“够吗？”
刹那静默。
-贰拾捌-
叶修贴寻人令的第三天，恰巧是二月十五，他清早出门彻夜未归，总算是度过了这个危险的日子。
叶修贴寻人令的第七天，兴欣客栈里人影空空。
“哥哥和魏琛去办事了，”苏沐橙撑着脸颊说，“一帆和柔柔去参加武林盟会，又到了这个日子啊，今年的盟主大概又出自嘉世吧。”她眉目含笑：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，呼啸堂那边忽然发来邀帖请我和莫凡去参加斗会，那里是斗会今年的主场，我不感兴趣，老板娘就派莫凡去了。”
“呼啸堂不是靠着那座宝山吗…”因为人手空缺被迫出门的罗辑露出了不安的神情，“莫凡一个人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？”
苏沐橙扑哧一笑：“你的担心也在理，我还真有点怕他把那座山挖空了。”
锲而不舍的淘金者莫凡，平生最爱两件事：去深山老林挖矿，去破旧小摊捡漏。
“都赶在了这个日子，”叶修的目光看向门外，天空上聚集着乌压压的大片云雾，他若有所思，“兴欣现在没剩几个人了吧。”
“嗯，”陈果从柜台探出头，“除了你和我，也就沐沐罗辑小安还在了。”她说完便想起什么似的，又说道：“说起来今儿就是雨水，方锐还窝在房里，怕是在闭关。”
“特定的闭关日子？”叶修皱了皱眉，忽闻一声惊雷乍响，随后天际诡谲云波被倾瓢大雨搅散，暴雨几乎连成幕，在瓦片上激起巨大的水花。路上的声音一朝散去，仿佛一瞬间，兴欣客栈就被隔离在世间之外。
最后一个惊慌失措的行人踏地声远去，各家各户默契地闭户不出，兴欣客栈里连一个躲雨的人都没有，在寒秋中有种奇异的萧索。
叶修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，手掌一动，指尖探到筷筒，目光变得冷冽，忽然开口说道：“老板娘，带罗辑和安文逸去方锐的房间。”
陈果愣了愣：“啊？”
下一秒，叶修手中的筷子如镖射出，客栈的木门咯吱一声仿佛不堪重负，藏在门框上的黑衣人动作敏捷地往旁边一闪，筷子却划开他的袖子，带着一块泛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布料深深钉入门中。
转瞬之间，整个客栈大堂多了数十个穿着相同、脸颊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黑衣人，从不同角度向大堂内的几个人冲来。叶修一拍木桌，筷筒内的竹筷尽数纳入掌中，他身姿矫若飞燕，几脚逼退陈果和罗辑身边的黑衣人，手掌一翻，所有竹筷如天女散花直冲黑衣人的胸口，速度快到甚至出现了刺耳的破空声。
苏沐橙的笑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看起来娇弱美丽如菟丝花，身手却利落漂亮，飒爽地撕下裙衫，手掌从腰间系带上一过，十指间已夹了数不清的暗器。脚尖轻点，旋身落在了叶修身边，苏沐橙回头看陈果：“听叶修的，赶快去方锐房间放烟火通知哥哥他们。”
陈果一时间心乱如麻，胡乱地点点头，到底也经历过大场面，冷静下来后拉着六神无主的罗辑飞速往后跑。安文逸慢了两步，不动声色地在袖子里藏了两个小玉瓶，才匆匆离去。
“挺会挑日子，”叶修无声地笑了，“兴欣的人——”他执着罗辑记账的长身狼毫笔，毫不费力地挡住对面人袭来的匕首：“都是你们引走的吧？”他后退几步，食指与中指一勾，不远处的酒樽就砸了正想偷袭苏沐橙的黑衣人一个头冒金星。
“与你无关，”他对面那个明显武功更高一筹的黑衣人目光一闪，声音嘶哑又难听，“交出苏沐橙，退出兴欣客栈，此事我便不再追究。”
“人太多了，”叶修压根没理他，目光冷静地瞥了眼源源不断到来的黑衣人，侧头对苏沐橙低声说，“去方锐房间，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止你。”
苏沐橙面色凝重，微不可察地点点头，忽而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剑扔给叶修：“你先用着。”发带将长发束成高髻，她目光冷漠，且战且退，随着叶修一同往方锐房间去。
手上的短剑便是上次还给苏沐橙的那把，削金如泥，薄如蝉翼。叶修护着苏沐橙一路后退，虽并无受伤，却眉头紧蹙，深知这种状态不能持续下去。
此时，方锐的房间里，陈果和罗辑正紧张地看着方锐。
这总是嬉皮笑脸的俊俏青年失去了往日的生机活力，面色泛白额悬冷汗，正盘腿坐在床上运功，无形的气息在他身侧剧烈地波动着。陈果警觉地封紧了门窗，回头看了眼方锐，拳头紧攥，面上终于显露了几分慌乱。
“老板娘，”罗辑也有武功，不过那点微薄的内力顶多起到一个强身健体的作用，根本没有旁的用处，“方大哥的内功心法还没彻底转换过来吗？”
“这应当是最后一次，”陈果叹了口气，“也就是这次也最危险……那群人到底什么底细？兴欣办店这几年一直风平浪静，小鱼小虾几只也很快就被打发走，谁能料到如今还有人敢对我们下手？”
“这个房间有苏沐秋大哥的布置，从外部短时间内闯不进来。我们又放了红焰，他们应该很快就能赶回，”罗辑调整着呼吸，小声对陈果说，“我刚刚看得很仔细，内力凝形，色如赤枫，是嘉世的功法。”他顿了顿，好似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好说出口：“还有，他们人有两拨，另一拨身似鬼魅，掌心泛青…是呼啸堂的人。”
“该死！”陈果咬牙切齿，“这个局也是他们设的！”
“方大哥…”罗辑目露担忧，“强行改换功法本就危险，明明他不是叛出师门，为什么呼啸堂还要穷追猛打？他们对方大哥的追缉不是已经停止了一年了么，难道过了这么久，他们还不明白当初是因为方大哥与苏大哥有联系，嘉世才构陷方大哥的吗？”
“呼啸堂现任堂主唐昊就是个傻的，”陈果不屑地冷哼了一声，“倒是副堂主刘皓，先前在嘉世就对苏沐秋怀有百般恶意，为了彻底逼走苏沐秋，他也真是够拼的，连转宗这种狗屁倒炤的事情也做得出来！”
“方锐的身份你们不要忘了，他本身就是巨大的宝藏，”安文逸面色淡淡，“人心因贪婪做出什么事情，都不为过。”
“我们……”罗辑还欲开口，门口却传来轰然巨响，木门被炸得木屑横飞，叶修和苏沐橙抵在门口，门外刀光剑影频频，利器撞击声令人胆战心惊。
“叶修的武功好厉害，”安文逸喃喃自语，“这种程度，恐怕和阁主相比也不相上下了。”他目光陡然坚定下来，取出那两个被藏在袖子里的玉瓶，然后飞快地调制起某种药品。
情况出人意料。
黑衣人的首领目光凛冽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叶修——这次行动本该天衣无缝，哪能想到半路杀出个他们从未在意过的无名小卒。他们这边的人伤亡连连，叶修身上的伤却少到可以忽略不计，还全是为了保护苏沐橙受的。这小子到底是怎么练的武，这种年纪，内力深厚到这种程度不说，招式还精妙无双，以一己之力拦住他们这么多人，居然还不见力竭！
这都半个时辰了，他们就是进不去这扇门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——那边可没法拖住兴欣这群怪物太久。
首领逐渐焦躁起来，声音也变得更加阴森：“你一定要和我们作对吗？”他避开叶修划来的短剑，一掌和他对轰，试图和叶修谈条件：“烟沐娇客我们放弃，但你身后的那个人——他可是武林上人人喊打的雅贼鬼迷神疑，我听说你最近在邀人上天玑山，是要找半相国师吧？”
叶修持续和他对轰，首领冷笑一声：“明明知道你要找他却不予理会，这种人也值得你保护？”他指尖忽然浮现一根细如牛毛的幽黑小针，不动声色地隐入掌心，循循善诱：“你让开，我这里有一道半相国师的请见令，我将它交给你，你就可以不用上天玑山，直接去找国师了。”
他的话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，陈果面色有了变化，复杂地看了眼身边的方锐，抿紧了唇。苏沐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，最后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。而笼罩在一层白气中的方锐，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，无人发觉。
“废话这么多，”在所有人的注视里，叶修面不改色，短剑毫不留情地向下扎进首领的手掌，轻嘲道，“和我对打还敢不专心，找死呢？”
黑针应声而落，首领惨叫一声，目露凶光：“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他咬牙，好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：“吞！”
现场忽然陷入几秒钟的凝滞，然后所有黑衣人摸出一枚赤红的药丸，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，又毫不留情地向叶修和苏沐橙冲来。肉眼可见的，他们的速度忽然提升了好几倍，眼珠泛着令人胆寒的红光。
叶修的表情又有了细微变化，拦住苏沐橙轻声说：“你的内力应该要没了，回房去修整一下……这个药肯定有副作用，我来扛过去。”苏沐橙的“可是”还在嘴里，叶修就以一股柔力把她推进房中。
唰唰唰！
逼退面前四个黑衣人，叶修的手臂和脸颊上也出现了几道浅浅的伤痕，鲜血缓缓渗出。他没有表情，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，头也不回，忽然喊道：“安文逸，你都捣鼓半天了，那个药调好了没，该给我了吧？”
即便是合欢心经在和周泽楷双修后突破第五层，面对陡然迅猛了几倍的攻势，他也有些吃不消了。
安文逸动作一顿：“它的副作用很……”
“丢过来。”叶修直接打断了他。
安文逸沉默几秒，然后把玉瓶抛了过去。看着叶修挺拔的背影，他难得的有了茫然。见叶修仰头毫不迟疑地吞下药丸，他别开脸，有种密密麻麻的疼痒侵蚀心肺，不剧烈，却教他格外难受。
他向来理智，也知道这是最好选择，可凭什么呢？人家明显是宗门内的天之骄子，到哪都被人捧着，来定京后进了他们兴欣客栈当个小厮，一开始甚至还被猜疑。
叶修与他们无亲无故，两月过去，他们还拿他当外人，事事瞒着他，明知道他要上天玑山也只是冷眼看着，不给予任何帮助——他却好像满不在乎，当初二话不说就换了那把本该属于他的短剑，如今更是挡在他们面前，以伤换伤。
别说他不用这么拼命，就是他袖手旁观拿那个半相国师的请见令，他们也不该有半分怨言。
但——
在所有人眼中，那片战场里，叶修的白衣逐渐被染成了血衣，却还是岿然不动。脸色苍白、明显透支内力的苏沐橙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，几乎等同于毫无武力的罗辑和安文逸不敢上去添乱，陈果自己那点内力帮苏沐橙和方锐一调息，直接就清空了。
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急促的哨声终于响起，少年明显趔趄了一下，又稳住了步伐，在一柄旋开的银伞后，他看见了疾驰而来的几道熟悉身影。他好像松了口气，然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，在半空中却被谁接住。
“你不会是…掐了点醒的吧。”叶修只够看方锐一眼，连笑容都露不出来。
“你是傻的吗，”那人眼睛好像全红了，咬牙切齿地对他说，“这么拼命。”
…那又不是为了你。
叶修没说出这句话，头一歪就彻底昏迷过去，陷入一片沉沉的黑暗。
TBC
包子在番外里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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